最后的幽灵国军迷失在金三角上最爱历史

年初,寄居台北的国军陆军中将李弥收到何应钦副官的一封电报,彷徨不安的他顿时精神一振。

电报中称:“国军第8军师团团长李国辉和第26军93师团副团长谭忠等人,率所部共余人,进入缅北,成立复兴部队,请求台方空投补给。”

李弥得知老部下们身陷金三角,孤立无援,急忙找台湾当局给予援助,但得到的答案却是:目前支援极难,希望孤军自求生存,仅仅汇去泰铢五万元。

失望的李弥决意“赶赴滇南地区,收容部队,负弩前驱,为国效命”。

在未得到台湾当局批准的情况下,李弥于当年2月偷渡香港,又以“龙惠农”的化名取得葡属澳门的护照。历经两个月到达泰国曼谷,终于与李、谭等人取得联系,并拨私款十万美金供给孤军。

这支遗落在金三角的国民党军(由于立场与时代不同,这支军队又被称为孤军、残军、匪军等),由此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流浪。

1

这支残军的命运岔口,始于政权鼎革的年。

年12月9日,云南省主席卢汉率部起义。

驻滇蒋系部队第8军(军长李弥)与第26军(军长余程万),仍负隅顽抗,围攻昆明。

尤其是李弥,云南不但是他的故乡,还是抗日战争中他所在的第8军将士为国捐躯之地,他对这里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。

李弥虽然在卢汉投诚后一度接任云南省主席,想力挽狂澜,但为时已晚,随着云南解放,国军兵败如山倒,李弥在混乱中逃往台湾,其手下残兵或败退,或投降,生死未卜。

“宜将剩勇追穷寇,不可沽名学霸王”,李国辉、谭忠所部在解.放.军.的追击中九死一生。

年1月,团团长李国辉将仅剩的粮食分给手下将士,率军突围,前往墨江、普洱。

与此同时,谭忠等人率领的团也在苍苍莽莽的丛林中艰难前进,将士们因身染疟疾,相继病倒。

2月14日,两支残军最终辗转来到滇南西双版纳的景洪会师一处,他们商议应该留在云南打游击,还是设法前往台湾。

两天后的晚上,正是农历庚寅年的大年夜,本是一个阖家团圆的时刻,可残军中的将士们很多再也回不到故乡,也见不到失散的家人。

这一夜,他们遭到围剿,死伤惨重,在新一轮的追击中一路溃逃,进入缅甸境内。

2

然而,缅北恶劣的自然环境给予残军更多苦难。

在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中,带来疟疾的毒蚊犹如梦魇般在每个人身边盘旋,蚂蝗如树叶悬在枝干一般吸附在人的身躯上吸食鲜血,雨水如潮水般倾泻而下,将士们在泥泞的山地中举步维艰。

即便进入缅甸,残军也没有等来喘息的机会。

缅甸所在的金三角是一片局势混乱的是非之地,深受民族问题、经济落后和恶劣环境的困扰,长期扎根的反政府武装和毒品贸易,更是该地区一颗毒瘤。

前方是异域,后面有追兵,残军的未来,不知在何处。

幸亏军中还有一部损坏的电台,进入缅甸后,李国辉命人赶快将其修理。他一直守在电台旁,直到它向台湾发出第一个信号。

台湾当局的回电却让他们心寒。台方自顾不暇,无法提供支援,只能由残军自谋出路,就连前长官李弥也无能为力。

这支军队,曾经为国出生入死,很多人还曾参加过抗日战争,可如今祖国驱逐他们,台湾当局抛弃他们,缅甸政府更不允许他们在缅北地区久留。

在如此绝境之下,李国辉和谭忠的悲观到了极点,但他们为了手下千名士兵,依旧强打精神。

李国辉以“中华民国反.共.抗俄复兴部队”为旗号重建队伍,由他任总指挥,谭忠任副总指挥,总部设在小孟棒,聚集流窜到金三角的散兵游勇,在短短两个月内将部队扩充到人。

为了生存,他们建设营地,开垦荒地,接受华侨的零散接济,甚至为毒贩子运送鸦片,收取保护费。在入缅之前,李国辉便与部下约法三章,要求全军不许伤害老百姓,不准抢劫、强奸妇女,违者格杀勿论。

但是,树大招风,随着残军队伍不断扩大,缅甸政府对这群异国来客早已忍无可忍。

年5月20日,缅甸国防部向残军摊牌,他们来到“复兴部队”总部,勒令他们10日内撤出缅甸。

在谈判无果后,缅甸军方派出驻景栋的军团人,浩浩荡荡对残军展开围剿,甚至切断了他们前往泰国的道路。

无奈之下,李国辉只好率军迎战。

无处可去的残军唯有杀出一条血路,才能有一线生机。

6月16日,缅甸派出6架轰炸机在小孟棒上空连番轰炸。四个小时内,残军就被炸死一百多人,还遭到缅军疯狂的炮击和扫射。

李国辉不得不放弃阵地,率军退入森林,并与缅军周旋了12天。

此时,残军已然弹尽粮绝,缅军派来搜山的部队也已疲惫不堪。

困兽犹斗,李国辉决定,冒险向缅军发起反攻。

由营长董享恒率领的一支多人组成的敢死队疾行公里,偷袭缅军设在孟果的司令部。

不在绝望中爆发,即在绝望中灭亡。从林中杀回的残军如同饿鬼,不仅顽强地夺下孟果,还借着夜雨,闯进位于后山的缅军炮兵阵地,用刺刀与缅军搏斗,缴获10尊重炮。

天一亮,残军向缅军开炮。睡梦中的缅军大惊失色,他们没想到这些残兵败将不但杀了回来,还用炮火发动攻击,当即溃不成军。

在历时40天的鏖战后,残军以伤亡上千人的代价,奇迹般地击败缅甸国防军。

3

国民党残军以少胜多,击退缅甸国防军的新闻顷刻间登上各国报纸。世界各国才惊讶地发现,缅甸边境竟然有一支中国军队。

台湾当局对这支残军刮目相看。

蒋介石命远在泰国的李弥任总指挥,接管金三角残军,组建“云南救国军”,并为其提供补给,做着反攻云南的迷梦。

李弥到后,整编残军,加紧训练,队伍扩大到1万多人,又得到美国每月20万美元的支持。

李弥见到李国辉,开门见山地问道,以现在的兵力,可否反攻云南?

李国辉对老长官坦诚相告:“可以,但我们只能打游击,恐怕不能守。”

年5月,趁朝鲜局势动荡,残军对云南发起进攻,攻占沧源,孟连等县。

李弥以“云南省主席”的名义,发表《告云南人民书》,派人四处张贴布告,分发传单,将国军“反攻”云南的消息奔走相告。

然而,迎接残军的却是老百姓冷漠的表情。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年代,他们并不关心是哪支军队闯入边城,也没工夫关心政治,吃饱穿暖才是他们亟需解决的问题。

街上尘土飞扬,不见人影,家家户户紧闭门窗,只有少数几个老人探出头来观察动静。时间仿佛就此凝结,悲怆的气氛预示着残军此次反攻的结局。

没有支援,缺乏补给,残军的“反攻”犹如昙花一现,更是螳臂挡车。在残军进入云南一个月后,解.放.军.的四路围剿部队对其撒下天罗地网,凭借强大的火力将残军再度逼出边境。

犹如前一年的溃逃,孤军深入的残军在战败中再次迷失异域,他们不知道,到底哪里才是他们的家。

4

回到缅北,残军处境尴尬,再次陷入生存危机。

缅甸政府发出最后通牒,要求残军撤出缅甸,然而几次围剿都无功而返,不得不向美国和联合国求助。

《缅甸周报》的报道更让当地民众的恐慌进一步升级,他们称,残军乘缅军全力在缅南与反政府武装作战时,迅速占领了缅北的广大地区,并开始向缅南发展。

他们还说,残军企图“占领并控制整个掸邦及克钦邦,并向南寻找出海口,保持自南至北不受阻之交通线,与武装反对政府之叛军勾结,企图颠覆缅甸联邦政府。”

年,在国际舆论的打击下,美国政府停止对残军的援助,并给李弥三个建议:第一,反攻云南;第二,进入越南;第三,滞留缅甸。

残军无路可走,只能继续留在缅甸。

年4月23日,由于缅甸政府的控诉,联合国大会全体会议以59票赞成,0票反对,1票弃权(台湾当局)通过第号决议。尽管没有正面指责残军,但已公开表示要“促请所有国家给缅甸政府以尽可能的援助,以使用和平的方法促使这些军队从缅甸撤退”。

残军的漂泊似乎即将结束。

当年11月,第一架运送残军前往台湾的美国飞机在泰国南邦机场起飞,开始了残军的第一期撤退,李弥、李国辉、谭忠等军官全部上交武器,先后飞抵台湾。

当初,李弥信誓旦旦要为手下将士讨个公道,但现在,无计可施的他只能黯然神伤,撤往台湾。

年3月,就在第二期撤退后,缅甸军方见残军兵力减半,李国辉等领袖已离开,以残军故意拖延撤军,停战期限已满为由,发起大举进攻。

残军无力抵抗,留缅总指挥柳元麟只好与缅军谈判,请求对方不要赶尽杀绝,让他们转移到泰国边境,以便继续等待撤退。在缅军荷枪实弹的押解下,柳元麟所部如囚徒般徒步走过绵延的山路,进入泰国。

年4月18日,第三期撤退开始。据台湾方面统计,经过三期撤退,先后有人撤到台湾,其中官兵人、家属人。

李弥声称:“在泰缅边境我之旧部已全部撤退,‘云南人民反.共.救国军’总指挥部不复存在。”

5

事实上,撤退并没有结束,还有一大批残军因故滞留金三角。

当飞机在泰国南邦机场此起彼落之时,一支由段希文、李文焕率领的残部转移到泰国境内,在经历几年的周折后,辗转到了清莱省的美斯乐。

另一方面,一直到上世纪60年代,接替李弥担任总指挥的柳元麟还曾多次重返缅北,组织“第二反攻根据地”,最终被中缅军队联合进剿。

年,国际舆论再次给台湾当局施压,要求残军全体撤离。去哪儿都好,就是不能留在金三角。

然而,这次撤退比八年前更加困难,由于残军在金三角逗留多年,很多人早已在这里成家,娶当地女子为妻,他们不愿离开家人,也不愿离开这片他们曾经抛洒血泪的土地。

这里的每一个山头,每一条河流,成为无家可归的游子们最后的寄托。

年春季,残军第二次撤退,前后共撤走四千多人。

即将前往台湾的残军将士们,纷纷来到山坡上零乱安葬的墓地,向亲人、战友的遗骨告别。漫山遍野,坟冢累累,哭声震天动地。

当时报纸上的一篇文章,记载了一个老兵的故事。

那天,他与妻子来到夭折的儿子坟前。

老兵将头埋在手臂里痛哭,他的妻子一边烧着纸钱一边悲戚地向她死去的儿子诉说:

“儿啊。你看见妈妈和爸爸了吗?我们要到台湾去了,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到这里。儿啊,你要照顾自己,把钱积攒起来,等长大了再节省地用。爸妈恐怕再也不能为你烧纸钱了。”

流落金三角的残军,他们曾是中国军人,却被追杀、被抛弃,将生命留在了这片陌生的土地。

如今,他们又将从异国飞往另一个他乡。

6

在泰国,段希文、李文焕与其他拒绝撤离的残军将士留了下来,他们如水上浮萍、云边孤雁,无依无靠,回不来故乡,去不了台湾。

这支残军所驻扎的美斯乐,地处泰国边境,地形险要,易守难攻,但是偏僻闭塞。这是一个少数民族混居的小村落,房子多盖在陡峭的山坡上,建在遮天蔽日的树林里。

生活条件异常艰苦。刚入泰国时,残军的伙食费每人每月还有40-60泰铢,到了年经济最困难时,仅剩4铢,养活自己都成问题,更不要提随军家眷。

由于卫生条件差,将士们的身体素质也不好,很多人得病后得不到治疗。据资料记载,年7、8月间,残军在美斯乐集中人进行丛林战术训练,就有29人因病身亡。

泰国军方吸取缅军的经验,没有轻易对残军动武,只是下了逐客令,要求台湾当局将泰国境内的残军撤出。

台湾当局很不给面子,他们答复:金三角地区的国军已全部撤台,仍在此地活动的军队虽曾属于在缅国民党军,但现在已是当地内部问题,台湾当局对他们不负任何责任,也不再提供任何援助,泰国政府可以对他们采取任何适当的措施。

为争取一方栖身之所,残军不得不与泰国政府合作。

年春,泰国政府同意残军暂时留居泰国,但必须按泰国军方要求收缴武器。

残军不得已交出大量武器。金三角武装林立,枪杆子就是命根子,交出枪,残军就只能任人宰割。

7

在恶劣的环境中,残军一直坚持到年。

当时,泰国形势动荡,反政府武装活动频繁。泰国政府决定,利用残军来攻打叭当的反政府武装,如此,一举两得。

叭当是清莱省内的一个村落,地处崇山峻岭之间,盘踞着多人的反政府武装,泰军围剿多年也未能拿下。

泰国政府向段希文提出条件,事成之后,将正式给予残军居住权。

段希文为了结束二十年的漂泊生涯,也为了将士们的后代子孙,同意充当泰国政府的“雇佣军”,接受攻打叭当的任务,但又提出,战斗必须由自己亲自指挥。

泰军问,要多久才能拿下叭当,一个月够吗?

段希文回答,一个星期就足够了。

最终,残军在段希文的带领下,以78人阵亡为代价攻下叭当。

之后,泰国政府将残军改编为“泰北山区民众自卫队”,流离失所的将士用鲜血换回期盼已久的居住证,他们想要的,无非是一个身份。

年,泰国再度征调残军,要求他们配合国防军攻打反政府军。

此时残军早已青黄不接,年跟随李国辉、谭忠跨过国境之南的老兵已年过半百,第二代的年轻人虽然正值青春年少,却从没上过战场。

残军选出人参加,其中年纪大的已50多岁,小的不过十七八岁,身上穿的军装破破烂烂,泰军看了忍俊不禁。

此役过后,残军中又有条生命魂归故国。

由于与泰国政府合作融洽,残军中的男女老少上万余人终于正式归入泰国国籍。

流浪的残军终于有了归宿,可是,贫穷与孤独依旧困扰着这些流落异域的中国人。

年,柏杨访问美斯乐,他详细地写下所见所闻:

“我在美斯乐看到一个10岁左右、面目清秀的孩子,问他为什么不上学,他低头不语,一再地问下去,他忽然流出眼泪,低声说:‘我们没有钱。’

我牵着他肮脏而冰冷的小手送他回家。所谓家,只是一座草屋,泥地上摆着一张光光的竹床,墙角摆着一个冰凉的火炉,如此而已。

我像遗弃自己亲生儿子似的,把孩子留在那里,踉跄而出。台湾的孩子们正大批逃学,而孤军穷苦的后代,却用凄怆的童心,渴望走进校门。”

那些垂垂老矣的军人,只剩下眼前的苟且,想念着魂牵梦绕的故土和亲人,眼巴巴地等待生命终结,然后葬身在异域的土地上。

他们最终如孤儿般被遗忘在异国他乡,直到思乡的梦消亡。

参考文献:

覃怡辉:《金三角国军血泪史:-》,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9年版

王永春:《逃缅蒋军反攻云南失败纪实》,《党史文苑》1年06期

孙纯福:《金三角,蒋残军何以能留下6万后代》,《文史天地》9年02期

胡礼忠、张绍铎:《缅北国民党军队残部撤往台湾始末》,《世纪》年03期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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